父亲的＂解一元一次方程式＂情结

陈春

记得1971年上半年，年仅13岁的我正在读初一下半学期。一天晚上，父亲像往常一样，在繁忙的工作中抽时间了解我的课堂学习情况。他问我数学学到哪一部分了，我告诉他刚学完解一元一次方程式。没想到父亲听到后显得格外兴奋，当即让我做一道解一元一次方程式的题给他看。

我那时数学成绩奇好，考试班上排名第一，这点小问题当然难不住我。我立刻从课本上挑选了一道难度最大的解一元一次方程式的题，从去分母，去括号，移项，合并同类项，等式两边同时除以未知数的系数，到最后得出未知数的结果，整个过程，行云流水，一气呵成。父亲看到这一切后，竟然激动地说道：＂孩子，没想到你也会解一元一次方程式了！＂我当时就纳闷了，怎么解一道普通的数学题，父亲竟会表现出从未有过的激动？父亲也看出了我的不解与疑惑，于是他向我深情地讲述了他曾亲身经历过的一段往事。

父亲说，大概是在1952年，那时西藏军区在拉萨刚成立不久，当时他在军区司令部工作，其直接上级领导就是西藏军区首任参谋长李觉将军。一天，李参谋长收到下面基层部队的反映，说有一位连长自恃对革命有功，还自认为有点文化，看不起下面的那些文化成程度相对较低，资历较浅的基层干部和战士，甚至包括同级干部，在干部战士中产生了不良影响。

李参谋长得知这件事后，那天他带着几位随行工作人员，其中也有我父亲，来到这个连队，在连队党支部会议上，他开始什么话也没说，只拿出笔和纸，随手出了一道解一元一次方程式的题递给那位连长，让他当场做这道题，结果那位连长不会做，交了白卷。这时李参谋长开始讲话了，他对那位连长说：＂论才，你目前还解不出一道初一学生都能掌握的简单数学题。论德，你不及我的马夫，他参加革命的资历不比你浅，对革命的贡献也不比你小，可他从不评功摆好，只埋头把战马喂好。你说说你凭什么如此骄傲自满，狂妄自大？＂就这短短几句话说得那位连长面红耳刺，恨不得钻进地缝里去。他当即认识到了自己的错误，在支部会上做了深刻检讨。

父亲接着说，通过这件事对他自己也是一次深刻的教育和警示，作为一个革命军人，一定要时刻保持谦虚谨慎，戒骄戒躁的作风。同时这件事也引起了父亲对学习文化知识的强烈渴求，并一生都崇尚有知识有文化的人。我清楚地记得，对所有教过我们兄妹的中小学老师，他都非常尊重，许多老师最后都与他成了无话不说的知心朋友。父亲参加革命时只有高小文化程度，就这样在当时的部队已经算是知识分子了，但他从未放弃过提高自己文化程度的一切机会，而且终生都保持着读书学习的良好习惯。

他离休后还通读了名著《红楼梦》，并做了大量的读书笔记，对其文、史、哲的见解和达到的水平已具有相当的深度。直到去世那天，床头上还摆放着头天没有看完的《广州日报》，房间的书架上摆满了生前读过的各类书籍和与战友们共同撰写的参加革命以来的回忆录出版刊物。可遗憾的是由于工作性质和时间原因，他没有机会去深入系统地学习中学数学，这个＂解一元一次方程式＂也就成了他一生未能攻克的知识＂堡垒＂。所以当他看到自己的孩子圆了他这个梦想的时候，所发自内心的喜悦就可想而知了。

接着父亲向我又谈起了李觉参谋长，他说，李参谋长是西藏军区的大才子，他参加红军的时候就已是北平一所大学毕业的理工科高材生。他戎马一生，战功卓著，在部队进军西藏时，阿沛．阿旺晋美和许多西藏上层人物都不会说汉语，只会说藏语和英语，李参谋长就直接代表部队用英语与他们对话沟通，然后将对话内容立即译成汉语向我方部队转达，为西藏和平解放做出了重大贡献。55年我们军队首次授军衔时，他是我军屈指可数的几位大学生将军。父亲又接着说到，由此可见一个人有知识，有文化是何等的重要呵，你现在虽然学习成绩还不错，但千万不能骄傲自满，要刻苦学习，不断努力，长大后做一个像李伯伯那样德才兼备的人！父亲这番用心良苦的教育深深地打动了我，对我后来的人生道路产生了深远的影响！

记得当时我问父亲，李伯伯现在在哪里？担任什么职务？做什么工作？没想到父亲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说从1957年以后李伯伯突然从西藏军区消失了，什么原因？去了哪里？谁也不知道。部队有严格规定，就是不许下级打听上级领导的去向。这事就成了父亲心中难解的谜，也成了我心中想要解开的谜。

大概在上个世纪八十年代末期，那时我早已大学毕业并留校任教了。一次放暑假回家，父亲见到我的第一句话就是李伯伯有消息了！我赶紧听父亲讲下去。父亲说，原来1957年以后，李参谋长被中央军委秘密调到核工业部参加中国原子弹的研发，并出任核武器研究院院长和核工业部副部长，他还是罗布泊担任我国第一颗原子弹爆炸的现场指挥之一。由于中央对＂两弹一星＂工程的解密，目前李伯伯以国防科工委顾问的身份公开露面了。父亲深情地说道，李觉参谋长为了我国的＂两弹一星＂事业，隐姓埋名三十多年，太了不起了！只有德才兼备的人，才能堪当如此大任呵！我当时也感叹到：＂李伯伯，我们父子两代人都时刻想念您呵！今天终于知道了您的消息，您不仅是父亲心中的榜样，父亲也早已让您成了我心中的榜样和英雄！＂

在我后来的人生道路上，我不仅掌握了中学阶段的所有方程式，也掌握了常微分方程式，偏微分方程式，数学物理方程式，甚至还有积分方程式。最终成为了一名建筑工程领域的高级工程师，为祖国的建设事业做出了自己应有的贡献，没有辜负父亲的期望。但在我心中最有意义的＂方程式＂，还是半个世纪前与父亲一起解的那道一元一次方程式，尽管父亲终其一生也未能解出一道一元一次方程式，但他用他的智慧早已为我解出了＂更多元，更高阶＂的人生＂方程式＂。

后记：

2021年12月1日是父亲跟随18军独立支队从青海香日德出发到达西藏拉萨与18军总部胜利会师70周年纪念日，也是西藏和平解放70周年。谨以此文献给为了西藏和平解放奉献自己一生的老一辈革命军人们，也献给我敬爱的父亲！

（注：文中插图均由作者提供）

作者简介：

陈春：1958年2月生于四川省成都市。1975年8月高中毕业后下乡当知青。1982年1月重庆建筑工程学院建筑工程系毕业留校任教，担任助教，讲师。1992年9月调入广东省东莞市住建局任高级工程师。业余时间创作散文，诗歌，作品多在报刊上发表。2018年2月退休。

作者：陈春